城市另一端的喧嚣与暴力,似乎被隔绝在崔明远那间位于顶级写字楼顶层、布置得如同艺术馆般的巨大办公室之外。空气里流淌着舒缓的古典乐,却压不住无形的紧绷。
崔憬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,背影挺直。窗外,何氏集团那栋标志性的双子塔楼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有些黯淡。肖筱的报道和殷未的录音引发的风暴,他全程监控。这场风暴,是他与任元(Edmond)亲手点燃引信,并不断添柴的结果。看着何氏股价断崖式下跌,看着何建雄焦头烂额,他本该感到快意。然而,此刻心头萦绕的,却是一种冰冷的疲惫和更深的……警觉。
“看够了吗?”崔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。他坐在宽大的皮椅里,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古玉,目光落在崔憬身上,锐利如解剖刀。“何家这艘船,漏水的地方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,沉得也比预想的快。这是好事。”
崔憬转过身,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舆论只是导火索,真正致命的是资金链断裂的风险。任元那边的第二轮攻击,准备好了。”他没有提肖筱的车祸,也没提殷未的险境。那些“代价”,在崔明远的棋盘上,恐怕连尘埃都算不上。
“Edmond的手段,我很欣赏。”崔明远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,“够狠,够绝。资本市场的规则,就是弱肉强食。何建雄老了,心不够狠,手不够快,活该被撕碎。”他放下古玉,身体微微前倾,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。“但,还不够快。憬儿。”
那声“憬儿”叫得崔憬心头一刺。他太熟悉这语气了——看似亲昵,实则是最冰冷的催促。
“何建雄是头老狐狸,困兽犹斗,反扑起来会更疯狂。”崔明远的目光牢牢锁住崔憬,“我们需要在他缓过气之前,给他最后一击,让他彻底…万劫不复。”他顿了顿,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,“你在他身边,离核心最近。新药项目那个国家级批文,还有他们正在秘密洽谈、用来救命的那块滨江核心地块的转让协议…拿到它们。原件,或者无法抵赖的扫描件。”
崔憬瞳孔微缩。这两样东西,是何氏目前仅存的、能用来翻盘或者抵押换取救命资金的王牌,防守必然严密到极致。崔明远这是要把他往最危险的刀尖上推。
“父亲,”崔憬的声音依旧平稳,但指尖却微微发凉,“何建雄现在像惊弓之鸟,内部清洗已经开始。接近这些核心文件,风险太大,一旦暴露…”
“风险?”崔明远轻笑一声,打断了崔憬的话,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。“你母亲当年为了让你活下去,冒的风险,可比这个大得多。”他仿佛不经意地提起,目光却像毒蛇的信子,舔舐着崔憬瞬间僵硬的脸。
空气瞬间凝固了。古典乐的旋律变得无比刺耳。
崔憬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。母亲…那个他记忆中模糊却唯一温暖的称呼,那个沉沦在泥泞里却用最后力气把他推向光明的女人…竟然成了崔明远此刻用来要挟他的筹码?!一股混合着滔天恨意和被彻底羞辱的怒火,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。他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节捏得发白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
崔明远将崔憬的反应尽收眼底,眼中闪过一丝掌控一切的满意。他语气放缓,却更显压迫:“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。苏婉把你教得很好,琴棋书画,样样精通,连…这种需要胆识和技巧的事情,也学得很快。”他刻意加重了“苏婉”二字,像在提醒崔憬,他如今拥有的一切平静,都系于崔明远的“恩赐”,随时可以被收回。
“拿到批文和地块协议,”崔明远的声音冷酷如铁,“这是加速结束这场游戏的钥匙。也是…你证明自己价值,真正摆脱过去阴影的方式。为了你自己,也为了…你在乎的人。”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,“苏老师最近身体似乎不太好?那座旧琴房也该翻新了吧?”
赤裸裸的威胁!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崔憬最柔软的地方。苏婉的担忧,苏珏纯净依赖的眼神…她们是他在这冰冷世界唯一的光。崔明远精准地捏住了他的命脉。
办公室内死一般寂静。只有崔明远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,哒、哒、哒,如同丧钟。
崔憬站在那里,背脊挺得笔直,像一尊沉默的石像。所有的愤怒、屈辱、挣扎,都被他死死压在冰冷的面具之下。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,他才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握的拳头,掌心留下四个深陷的血印。他抬起头,迎上崔明远审视的目光,眼中所有的情绪风暴都已熄灭,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潭。
“知道了。”崔憬的声音异常平静,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“我会拿到您要的东西。”
他没有再看崔明远一眼,转身,步伐稳定地走向门口。每一步,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。
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,崔憬没有回自己的位置,而是径直驱车来到城市边缘那个熟悉的老旧小区。他没有立刻上楼,而是坐在车里,久久地、沉默地凝视着三楼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。窗内,隐约传来断断续续、却努力连贯着的钢琴练习声,是苏珏。
手机屏幕亮起,是任元发来的加密信息:【何然别墅冲突已平,殷未暂时安全,章蕙在。何建雄的反击开始,我们需要加快节奏。何氏债务违约节点迫近,需要新弹药。】
崔憬盯着那条信息,又抬头看了看那扇窗。灯光下,似乎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在窗边张望。他深吸一口气,那冰冷、混杂着血腥味的空气刺入肺腑。他低头,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回复,每一个字符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:
【明白。新弹药很快到位。等我消息。】
发送完毕,他推开车门。上楼前,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闭上眼。黑暗中,仿佛又看到童年时生母绝望的眼神,看到苏婉温柔牵起他脏污小手的那一幕,最后定格在崔明远那张冷酷算计的脸和苏珏纯净无暇的笑靥上。
血缘是挣不脱的枷锁,亦是刺向心脏最锋利的剑。而他,已无路可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