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囚心初铸(1 / 1)

望仙谷底。

连天的雨,把这方天地浇了个透心凉。铅云沉沉压着山脊,瞧着随时要塌下来。谷风呜咽着,在乱石和湿漉漉的林子里乱窜,带起一阵阵刺骨的寒意。谷底最深的那道裂谷,像是被巨斧劈出来的,更是终年雾气弥漫,湿冷得不见天日。

文小鹰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冰冷、晃荡的水袋里。寒气无孔不入,钻进他单薄的粗布衣裳,直往骨头缝里钻。他费力地掀开眼皮,眼前模糊了好一阵子,才勉强看清。

首先撞进眼里的,是一小团跳动的橘红火焰。火堆不大,几根湿柴勉强烧着,噼啪作响,在浓重的黑暗和湿气里,倔强地撑开一小圈微弱却暖人的光晕。

火堆边上,盘腿坐着个人。

那人一身灰扑扑的袍子,几乎和身下湿滑的岩石一个颜色。最扎眼的,是他那一头霜雪似的白发,乱糟糟地披散在肩上。火光映着,那白发竟隐隐流动着一层奇异的光,不像人间该有的东西。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,刻出刀削斧凿般的轮廓,眼窝深陷,开阖间,目光锐利得像是能刺透这谷底的浓雾,扎进人心里。

文小鹰猛地打了个寒颤,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。坠崖时那令人窒息的失重感、耳边鬼哭似的风声、身体撞上藤蔓岩石的剧痛……所有破碎的记忆碎片猛地涌回来,搅得他胃里一阵翻腾。

“醒了?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,不高,却带着股奇异的穿透力,在这死寂的谷底格外清晰。那声音像两块糙石子在磨擦,沙哑,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道。

文小鹰下意识地缩成一团,惊恐地盯着那张在火光里明灭不定的脸,喉咙发紧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
白发老头慢悠悠地捡起根树枝,拨了拨火堆。几点火星爆开,短暂地照亮了他嘴角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。“小鬼,命够硬。百丈悬崖掉下来,竟没摔成八瓣。”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捡了根柴,“叫啥名?”

“文……文小鹰。”男孩的声音抖得不成调,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后怕。

“文小鹰?”白发老头咂摸了一下这名字,目光在他沾满泥污血渍的小脸上扫过,“嗯,鹰……有点意思。小鹰儿,你这条命,是老夫从阎王爷指缝里抠出来的。按规矩,你得磕头拜师。”

拜师?

这两个字像冰锥子扎进文小鹰乱糟糟的脑子。家!爹娘!村口那棵老樟树!小伙伴们的叫喊……所有温热熟悉的东西一下子涌上来,压过了眼前的恐惧。

“不!”他用尽吃奶的力气,猛地摇头,眼泪终于决堤,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,“我不拜师!我要回家!找我爹娘!”他挣扎着想爬起来,可浑身骨头像散了架,剧痛让他眼前发黑,又重重跌坐回去。

“回家?”白发老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,喉咙里滚出几声低沉古怪的“嗬嗬”。他缓缓站起身,本就高大的身形在摇曳的火光和浓雾里,像尊从地底钻出来的魔神。他往前踏了一步,逼近文小鹰。

阴影瞬间把男孩完全吞没。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扑面而来,空气仿佛都冻住了,只剩下火堆的噼啪声和文小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。

老头俯下身,那张布满深刻纹路的脸凑得极近。文小鹰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子混合了草药、泥土和野兽皮毛的怪味。最让他魂飞魄散的,是老头咧开嘴里那一口白森森的牙,在火光下闪着瘆人的寒光。

“不拜师?”那沙哑的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残忍的戏谑,“正好,老夫这谷里缺油水缺得紧。细皮嫩肉的小崽子,烤着吃最香!”最后一个字,像根冰冷的铁钉,狠狠凿进文小鹰的耳朵。

“哇——!”巨大的恐惧彻底碾碎了男孩。他放声嚎哭,手脚并用地往后蹭,冰冷的岩石磨着皮肉,却感觉不到疼,只想离这要吃人的老怪物远点,再远点!

“聒噪!”白发老头眉头一拧,像是烦透了这哭声。他那枯瘦却铁钳般的手闪电般探出,一把扣住了文小鹰细瘦的胳膊。文小鹰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,身子一轻,整个人瞬间被拎离了地。

“听着,小崽子!”老头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,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,“天底下多少蠢材做梦都想磕破头拜老子,连老子的屁都闻不着!你能掉进这望仙谷底,撞到老子手里,是你祖宗八辈儿积了大德才修来的造化!”

风声骤然在耳边呼啸起来!文小鹰只觉得眼前景物疯狂倒退、扭曲。浓密、散发着腐味的原始林子化成一片模糊的墨绿影子,湿冷的雾气被急速搅动,扑面而来。脚下的地早没了,他像片被狂风卷起的烂叶子,被那白发老怪物拎在手里,在陡峭嶙峋的崖壁和盘根错节的古树间纵跃如飞。每一次起落都轻得吓人,脚尖在湿滑的岩石或横伸的枝桠上只轻轻一点,身形便鬼魅般飘出老远。百丈深渊的死寂和绝望,被这非人的速度彻底撕碎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一瞬,也许长过百年。剧烈的颠簸和失重感终于停了。

文小鹰被粗暴地掼在地上。他头晕眼花,胃里翻江倒海,趴在地上干呕了几声,才勉强抬起头。

眼前已不再是那阴森逼仄的裂谷底。这是一片稍开阔的山坳,三面被高耸入云的陡峭山壁环抱着,像个巨大的天然牢笼。脚下是厚厚的、松软的烂叶腐土,踩上去悄没声息。参天古木的枝桠在头顶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绿网,只有些碎光艰难地漏下来,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空气还是湿的,但少了谷底那股子呛人的霉味,多了点草木的清气。一条细细的山涧在不远处的石头缝里叮咚作响,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活气儿。

几间歪歪扭扭、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茅草棚子,紧挨着一块爬满青苔的巨岩,就是这绝地里唯一的“人烟”了。

“师父!您回来啦!”一个惊喜的大嗓门炸响。

茅屋低矮的草帘子被猛地掀开,一个身影炮弹似的冲了出来。那是个比文小鹰大两三岁的男孩,壮实得像头小牛犊,个头也高出不少,穿了件洗得发白、打着好几个补丁的粗布短褂。脸盘方正,皮肤黝黑,浓眉大眼,咧着嘴笑,露出一口白牙,浑身透着一股子山野的憨实劲儿。他几步蹿到近前,好奇地打量着趴在地上的文小鹰,眼神里只有纯然的好奇,没半点恶意。

紧接着,另一个身影也从茅屋后头轻巧地转了出来。是个女孩,年纪看着比文小鹰大点儿,梳着两条毛糙的小辫子,穿了件同样旧但干净的碎花小褂。身条纤细,动作轻快得像只林子里的小鹿。和那壮实男孩不同,她一双眼睛乌溜溜的,贼亮,飞快地在白发老头和地上的文小鹰身上转了几转,带着股与年纪不太相符的精明劲儿。

“石头,燕子,”白发老头——独孤影,随意地朝俩徒弟抬了抬下巴,指着地上的文小鹰,“喏,捡了只没摔死的鹰崽子。以后,他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了。”

叫石头的壮实男孩立刻咧开大嘴,憨厚地笑着,使劲点头:“哎!师父!小师弟!”他搓着手,想上前扶文小鹰,又有点拿不准主意,偷眼瞅着师父。

叫燕子的女孩没吭声,只是微微歪着头,那双灵动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文小鹰,小巧的鼻子几不可察地轻轻皱了皱,像是在琢磨一件新来的、有点棘手的玩意儿。

独孤影不再看他们仨,径直走向最大那间茅屋,只丢下一句冰冷坚硬、如同砸在岩石上的命令,在山坳里撞出回音:“从今儿起,这儿就是你的窝。十年之内,甭提‘回去’俩字。敢偷跑……”他脚步微顿,没回头,但一股无形的、让人血都要冻住的寒意瞬间弥漫开,压得人喘不上气,“这望仙谷的蛇虫鼠蚁,也该开开荤,换换口味了。”

沉重的草帘落下,隔断了独孤影的身影。

山坳里只剩下溪水的叮咚、风过林梢的呜咽,还有三个孩子之间弥漫的、沉甸甸的死寂。

石头看着文小鹰惨白的小脸和还在哆嗦的身子,脸上的憨笑慢慢没了,换成了实实在在的担忧。他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声音放得又轻又软,像怕吓着了刚出壳的雏鸟:“小师弟?别…别怕,师父…师父他其实…唉,地上冰,俺扶你起来啊?俺叫石头,那是燕子师姐。”

燕子也慢慢挪过来,停在几步远的地方,依旧不吭声地打量着文小鹰。她的目光扫过他破烂的衣裳、擦破的手肘、还有那双写满了恐惧和一股子倔劲的眼睛,最后,那微皱的小鼻子又动了动,像是在嗅空气里还没散干净的绝望味儿。

文小鹰没去抓石头伸过来的手。他咬紧下唇,用尽全身的力气,撑着剧痛的身子,摇摇晃晃地、一点点站了起来。沾满泥污草屑的小脸上,泪痕还没干,恐惧也没退,但骨子里那股倔强,像草芽顶开石头,硬生生拱了出来。他挺直了那稚嫩却不肯弯的脊梁,仰起头,望向那扇隔开了白发老怪的草帘,也望向这片困住他的、绿森森的牢笼。家,远在天边。爹娘的脸,在泪光里模糊。可他心里就剩一个声音在喊,又尖又利:

“我要回家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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