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艰难的乔步思(1 / 1)

从没想到过,我竟然会赶上这么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。

昨夜,村东的大片高粱地,被溃败归来的战马践踏大半,村南张伯家载种的绿豆和西瓜,也被洗劫一空,胡记醋酱坊堆在染坊街门外的一些大缸,也不知道被谁砸了个粉碎。

满大街都是丢弃下的零散盔甲和打磨戟矛用的硬砂磐纸。

墙坯破损不堪,道路泥泞难行。

此时,郊外战马的嘶叫声贯透夜空,伴随着墙边秋虫的低鸣,暗示着今晚肯定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。

我在军榻的尾檐处,艰难的翻了下身子,整个军帐里十六个壮硕小伙子,拥挤着栖睡到一起,和袍而卧,不停的用樱树苗驱赶着蚊虫的叮咬。就在刚刚,当头的令营军官说了,这几日不要睡实,生怕被黄巾兵偷袭,他们都被张角的巫将洗了脑,都以为自己刀枪不入,法力无边,打起仗来眼里都还闪着执拗的杀气,非常的不好对付。

可是看今晚的情况,想睡也睡不踏实。

床榻边,紧挨着我的是同从本乡出来的弟兄,姓吴,名蒹乐。

据他说,这个名字是他小时候让村里的算命先生董先生给起的。

董先生住在村东山脚下的一间茅草屋内,长的是仙风道骨,长髯飘洒,颇有仙家风范。据说这个先生饱读诗书,阅历甚广,平常除了替人写写算算,业余间,还懂点家畜兽医、盘制火炕和染布坊染色配方调制,算得上是个全才。

这个蒹字就源自《诗经》第一篇众第一句: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”,乐字取自《论语》中开篇第一句: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乐乎”。一般人觉得,吴蒹乐这个名字读着既不乏儒雅,又有一些哲学底蕴,大家纷纷对董先生的学识表示折服。

先生给吴蒹乐的弟弟起来个名字,叫吴蒹道,道是取自《道德经》第一句: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,这个名字起的同样精彩。

但时间久了,村里人们发现,这个董先生给孩子们起的名字所用的字,基本上都差不多,比如《吕氏春秋》开篇第一句“其神句芒。其虫鳞、其音角”;《礼记》开篇第一句“毋不敬、俨若思”;《大学》中开篇第一句的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”等等,因此,村里孩子基本上都就叫俨虫、神敬、思露、白鳞,全都是四书五经中开篇第一句,因此,村里人们怀疑这个算命先生是个水货,学问也没那么高,每个经典书籍,仅学会开篇第一句,然后坑蒙拐骗,鱼肉乡里。

终于,董先生能用的字用的差不多了,在给了一个孩子姓吴的男孩子起名“音道”后,被村里人赶进后山中,一把火烧了他的茅草屋。

但是名字已经叫了几年了,并且在亭长户籍册上标了注,再换就不方便,于是,他还是接着叫吴蒹乐,弟弟还是叫吴蒹道,只不过他文化水平低,嫌蒹字难写,就索性改成了吴间乐,向往着无忧无虑的日子,在日间夜间都怅然的生活。可是,过好景不长,刚改完名字没几年,在河东襄汾就发生了揭竿起义的暴乱事情,一家人被迫流离失所。

而我,同样却也没那么幸运。

我姓乔,我家祖上是大汉初年的车骑将军乔焕,位属三等公,在高祖时候也是替大汉江山立下了赫赫战功,因此,当年也是封妻荫子,权贵延载。

我的名字叫“步思”,由曾祖父乔惠跟家父乔冉商议,名字取自《诗经》“芒之蚩蚩,抱布贸丝”中“步丝”的谐音,曾祖父给我起名时希望我勤省多思,一步三思,处事稳重。

后来,家里开了间大大的染坊,每天也是做一些坊内染色、撕布的活儿,于是大家就叫我“乔布撕”,倒是符合了我每天的工作状态。

但经过几代迁徙,我的家族逐步没落,家境也每况愈下,除了远房同宗的乔玄和乔瑁在当地还有点势力外,其他人也都完全没有了原先的光彩,我家现在就是经营一家染布坊。

可祸不单行的是,同镇的几个乡绅一直觊觎我家的财产,硬是向郡府举报我家斯通外藩,污蔑我家是东胡和匈奴安放在大汉的反叛奸细,理由是整个郡县,历史上都没有一个姓乔的,属于外来姓氏,还有人诬告说,有人在洛阳街头上看到家父同几个金发蓝目的外国人在秘密接线,而那个外族人的名字就叫“乔治”。

当时太守是曹均,他贪婪昏庸,怀着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的原则,将我家一众家眷羁拿,把我家翻了个底朝天,也没查找出斯通外藩的证据,无奈之下,他给我们找了个“具有很明显的私通倾向”的罪名,罚扣三千贯五铢钱。

虽然遭遇了不公正待遇,但是一家人好歹性命无忧,家父乔冉还是稍感欣慰些,只是,今后染坊的生意和日常衣食起居,更需低调,省的再遭到歹人的惦记。

但是厄运依旧未曾远去,有一天,家里的染坊接到一个大单,有个客官让我们染坊加工三百匹黄色的布料,限期施工,现钱交货。家父不敢怠慢,令几十名家工日夜赶工,终于如期交付。

殊不知,这人是“黄巾起义”头领的后勤部门负责人,所订制的黄布,也均用以起义军的装备服侍。

这下子太守曹均得到消息后,更是如获珍宝,立刻将家父抓入大牢羁押,最后判了个“协助造反”的罪名。按照大汉律条,这个罪名应该杀头,并且诛九族。

最后,我们变卖了所有家产,贿赂送给曹均,以求宽待。曹均果然见钱眼开,几经讨价还价后,又剥夺了我家的几处田宅后,在上报的案卷行文中,将家父的罪名修改为“被不良分子利用,间接参与造反活动宣传物资补给”的罪名,从轻发落。

家父被发配到西南充军两年,刑满后回来,就再无其他营生。

终于,我们家落得个家徒四壁,经济难足,家工和佣人四处奔散,只剩下父母及两个兄长。

为了挣点钱两,我托人在当地士绅谋了个照顾老太爷的零差,这个士绅名为寇重,为人忠厚,但极为吝啬,人赠绰号“抠老爷”。

娶妻陈氏,为人更为尖酸刻薄,生怕少占别人的便宜,更怕老人多吃他家菜粮。

时年,老太爷已经八十五岁高寿,我天天陪着他,养鸟溜虫,咏诗赋词,或者去花园浇灌他年轻时栽种的几片花草林,每日三餐好心伺候,照顾的无微不至,老人家活的倒是潇洒自在。

陈氏觉得老太爷活的有点太久,每天除了浪费些饭菜外,还得雇佣个闲人照料,一里一外,花销更多。

最后,陈氏觉得可能是我的名字起得有问题,老太爷天天唤我乔步思,最后真的成“瞧,不死”了,名字太不吉利。于是,她立刻将我打发遣走,再到处寻觅其他合适的人选,最后,终于找了个叫苏归的伺候。果然,没到半年,老人就速速归西了。

几经波折后,还是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,最后,我找到了儿时玩伴吴蒹乐,跟他商议谋划个挣钱的行当。

吴蒹乐和吴蒹道性格活泼,胆大心细,俩人从小没有在私塾读过书,大字不识,但却喜欢捣鼓一些旧时的文物。

前些年,哥俩倒是通过一些旧器具的买卖,挣了一些钱,但是这个时候的文物还是以青铜器和陶器为主,尚无唐三彩、元青花和汝、官、钧、定、哥几个窑坑,所贩卖的旧器品相极差,也没有什么艺术价值。

最后,兄弟俩叫我一起,潜到几处春秋战国时候的古墓,进行盗采,专门挖掘青铜器和玉器,他们二人潜入墓室盗掘,我胆子小,只能在外面望风。

仅半年光景,我们就将河南殷墟的古墓盗得大半,所获钱财无数。

三人也是不敢随意花钱,生怕别人察觉露财,便将获得钱币统一存入老家古宅井下,待日后分赃。

可是好景不长,在一次盗墓中,吴蒹道引来一名自称收藏家的大买家,说要一同入墓查看,确保旧器为真,便可以给个大价钱。

谁料到,这个人是官府追查盗墓贼的卧底,最后吴蒹道在墓坑中掘出一件金缕玉衣时,此人亮出拘捕令,将吴蒹道当场擒拿,人赃俱获。

我和吴蒹乐则趁机逃跑。

没想到吴蒹道这次让被人玩了一把无间道。

最后经多方打探,吴蒹道被官府判了三十年苦役,发配到西凉经常有匈奴出没的地方,天天吃草种,穿羊皮,住窠洞,饮晨露。

惊魂甫定后,我们觉得不能从事这么肮脏违法的勾当,危险系数极大,但是我们又不擅长其他技术手艺。

如果盗墓不可行,那么我们就仿制或制假,相对风险可控。我们用一些破旧盆罐稍作加工,再用上我家染坊染色的手艺基础,将假文物染色铜锈、瓦渍、玉沁,竟然可以做的以假乱真,做旧的器具倒是经常可以蒙混过关,卖个好价钱。

后来,我们打算干一票大的,便拉拢来本村刘石匠的小儿子,名为刘创。我们策划让他按照成人大小的模样,凿了一个石头人,并我用在染料坊学的配色技术,用蓝靛色和暗红色调配色彩,给石人涂染上做旧的色,以此冒充女娲娘娘创世补天后,剩下的人形石头,再埋入安阳城外襄河的故道里,趁着近日来,郡县组织民工开凿水渠的机会,让河工把他挖出来,然后造造势,包包装,烘托一下氛围,然后拿到古玩市场卖个好价钱。

计划制定后,我向刘创建议,这个石人的外形需按照吴蒹乐的样貌凿刻。但是,立刻被吴蒹乐否决了,据他说,他应该算是这个团伙的负责人,主要提供技术类指导,不能委身接受模特的工作,并且必须要由他来决定石人开凿的模样,他强烈建议按照我的样貌凿刻。再说了,把活人成像,再埋入土里,从迷信的角度来讲也不吉利,哪有年纪轻轻的就入土为安的。

我反驳说,我相貌算不上是俊俏,但面庞特征比较有特点,如果按照我的外貌雕刻,万一被别人挖出来,怕是会一眼穿帮。

正在我俩争执不下的时候,刘创走过来,不好意思的告诉我们不要过于在意细节,毕竟他的雕刻技术也没有达到百分之百神似的水平。

前期,他给村里的庙堂雕刻过一尊罗汉像,雕刻完工后抬到佛龛上,却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炸刺的豪猪,结果被林子里的张猎户高价买走,当了镇宅的吉祥物。

所以,不用担心石头人到底按照谁凿刻,毕竟不太像,也猜不出是谁。

如果真的需要参照某个样貌,他曾经在街头上,看到过一个卖绿豆的红脸大汉,身高魁梧,器宇轩昂,三尺美髯,气度非凡,可以按照他的样子来试试。

只不过,他对胡子的雕刻老是把握不好,刻不了那么精细,干脆就省略了胡子。

我们一听,也没同意,万一被红脸大汉知道了,再去官府告我们侵犯他的肖像权。

几番争论后,还是按照吴兼乐的外形雕刻,石匠叮叮当当开工,然后用了三天,石人雕刻完成。

完工后我们检查了一下,还倒是有那么几分相像。

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,街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。我们三人用木杠抬着石人,趁着夜色悄悄行事。一路上,听着河里青蛙的鼓噪闷声,和树上猫头鹰的诡异而又奸诈的长啸声,几个人歪歪扭扭的踏着泥泞的土堤黄土道,翻过几道破损堤坝墙,最后累的气喘吁吁后,终于将石人埋到了河道内,然后等着第二天去挖掘,虚构一场历史文物的热闹场景。

三人干完活后,甚是兴奋,便找了个小酒馆,好好喝了几坛稻米酒,要了几份醪豆腐下酒,三人喝到后半夜,幻象着这票干成后,陡然而富。

可是,万万没想到的是,由于仨人前夜都喝多了,忘了前一晚埋藏的具体位置,加上第二天河流涨水,泥沙蔓烂,冲刷了前一夜的所有痕迹,三人在河床上捅了一天也没找到。

三人败兴而归,觉得白折腾。

三个月后,一场洪水不期而至,荡漾的汛洪冲刷着河堤,竟将石人冲出来。那天在因冲刷而溃倒的河堤下,围了众多乡民在观看石人,只不过,石人身上多了两行字,正面写着:

“苍天已死甲子满,冲出石人天下反”。

群众窃窃私语,私下议论,躁动不安,然后奔走相告,最后演变成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运动。

反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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